朱见济中蛊, 事关重大, 殊颜不敢随意声张,便慌慌张张地去崇质宫找唐翥儿。大雪刚停不久,去崇质宫的路上满是积雪未清, 连路也看不分明, 殊颜一刻也不敢耽搁, 一步三滑地冒着寒风到了崇质殿,向负责把守的王骥将军亮了朱祁钰的圣旨, 这才终于顺利找到了唐翥儿。
唐翥儿正对着铜镜傻傻地发呆, 一听殊颜说朱见济重病需要她去韩赵燕齐来医治, 她便略微有显出些迟疑来。毕竟, 朱祁钰对她已不若早前那般亲热,她心中时常悲苦难当,却只能默默忍受。而朱祁钰对素衣的好是有目共睹的,她能见到他们的机会虽然不多,可心里却难免有隙,不仅是对素衣, 也对朱见济。她知道, 倘若是她开口央求, 韩赵燕齐必定会如她所愿, 对一切袖手旁观, 任朱见济重病不治。可是, 她也明白, 朱见济毕竟朱祁钰的长子, 爱屋及乌,她也不愿看到朱祁钰因朱见济而神伤忧心。
在心底极短地权衡了一下,她狠狠地咬咬牙,收敛起心中的愤懑与怨怼,悄悄地领着殊颜将韩赵燕齐给请来了独倚殿。
韩赵燕齐一身月牙色的长袍,汉人的衣着打扮却掩饰不了他那张雌雄难辨的漂亮脸颊和灵藏人的言行举止。他甫一踏入大殿,众人便都屏住呼吸,静静注视着他。他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朱见济,便将那小小的身子从朱祁钰的手上给接了过来,轻轻搁落在一旁的床榻上,而朱见济睁开眼,竟然像是被摄了魂魄一般不哭不闹,闭上眼便有睡了。
朱见济那高热的体温已经让韩赵燕齐约略揣测出症结所在了。他扣住朱见济的手,掐住那脉处所在闭目谛听,感觉到指腹下那渐渐微弱的脉息之后,又从指尖沿着血脉一路往上寻觅。
一边摸索寻觅着,一边俯身细察那小家伙面赤唇红的不正常脸色,韩赵燕齐淡淡地沉吟了片刻,伸出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撬开那柔软的唇瓣,黝黑的瞳眸专注地审查躺在那艳红得过分的小舌头,须臾之后,他像是突然在朱见济的身上摸索到了什么,神色一凝,缓缓转过脸来凝视朱祁钰,淡淡叙述着事实。
“热邪入体,侵蚀血脉,五脏精气衰竭枯槁,看样子,有人在他身上下了人蛊!”
“果然是蛊!”
唐子搴满脸肃然,表情冷淡,口气也很冷淡,像是应证了之前的猜测,并不见得有多么意外,黝黑如夜的瞳眸里掠过了一丝阴郁。转过身,他盯着蹙紧双眉的朱祁钰,眼中的阴郁也随之成了不为人知的讯息。顺着窗缝,有一缕风掠过琉璃盏,火光顿时摇摇曳曳地暗了暗,朱祁钰一震,缓缓转过脸来,与唐子搴对视了一眼,那俊美的脸庞也跟着火光暗了一下。
之前,杭卿若便是被人有计划地送入宫中的人蛊,可是却在最后关头被素衣给诛杀了,尔后,便是有人趁着除夕帝王家宴,在菜肴里下药,一心想要素衣流产,妄图至其于死地,幸得殷心带了药赶进宫来才避免了一尸两命的惨剧。朱见济出生之后,寒霜渐骤然翻脸,不仅想要抢走朱见济,还与素衣断了师徒之情。一路走来,阴谋接连不断,圈套层出不穷,他们步步为营,时时惊心,让那幕后的黑手再也无机会下手,却是忽略了尚在襁褓中的儿子,被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
这禁宫之中,敌友难辨,处处暗藏杀机,究竟哪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甚至,他连搂着心爱的女子也不敢熟睡,只能浅眠,生怕那无形的杀机转瞬便窜到眼前,令他防不胜防。
素衣并没有察觉他们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她只是捂着胸口,轻轻地喘着气,仿佛承受不了这残酷的真相。尔后,她脸色苍白地抱起朱见济,看着他仍旧安静地睡着,头轻轻耷在自己肩上,可那小小的身体却是越来越烫,在这寒意凛凛的冬夜之中,竟然像是能灼伤人的手一般。
她不觉就想起了方才的噩梦,难道,就因为她擅自篡改了天命,扭曲了伦常,所以,就要被迫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身边最亲的人么?
先是七哥,现在,竟然是儿子?!
莫非,她这一世注定茕茕孑影,众叛亲离?
莫非,她所犯下的罪孽,需要身边的人以血才能赎尽?
可明明就是她的错,为何不惩罚她?
难道,老天也明了,失去,才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
虽然早就有了这样的心里准备,可是,这一认知却如一柄利刃,在如今这一时刻,那么不留情地深深刺进她的心扉。因为太过震惊,她颤抖着唇,什么话都忘记了,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为着那满溢的痛。她紧紧抱着朱见济,感受到儿子尚属平稳的呼吸,身子像是被刀剐过一般,每一处都狠狠地、火辣辣地疼痛着。她咬唇,咬住那凶猛的痛楚,感到非常疲惫非常虚弱,咬得柔唇几乎渗血。
不!
她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绝不就此认命,更不会认输!
虽然她不知道该怎样解儿子身上的人蛊,可是,师父早前却曾经告诉过她一个法子——
七哥死了,她便是唯一可以救儿子的人,她即便是倾尽全部,也绝不能让儿子有丝毫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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